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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些留在乡村里的年青东说念主，扛起了隔代养老的重任。他们很念念去过我方的生存，但又驰念年老的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，连用手机挂号看病皆不会。

作家 | 简墨

裁剪 | 腾宇

题图 | 《漫长的告别》

去海南责任的第二天晚上，郭俊接到了母亲的电话。母亲先说了一些家常作念铺垫，随后把话题转到外公的现状上。

电话那头，母亲口吻火暴："你外公的腿又不好了，频繁以为肺部有出血，念念去病院望望。"说完叹一声："但是你皆不在家，谁开车送他们去病院呢？"

郭俊还来不足接话，同在外地责任的姐姐抢着说："开不了车就坐公交，公交坐不了就打 120 急救车。总不可为了外婆外公，让郭俊一辈子不责任吧。"

这通电话最终以三个东说念主皆千里默告终。过后姐姐告诉郭俊："为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养老，是爸妈的包袱，你毋庸以为羞愧，该责任就责任。"

郭俊莫得明确回报姐姐，恍惚应了下来。他显著，母亲的话并不是一种实在的敕令，却是可信不外的，他也脱逃不了的恳求。他春节休假回家，如故得像夙昔十年那样为父母致使叔伯、舅舅兜底，承担那份本不属于我方的养老包袱。

这不仅仅一种窘境。身处其中的郭俊频繁以为喘不外气，双脚也像是被东说念主拴了链子。每当他试图隔离这种氛围，身边的长辈就会摆出一副万分屈身的样貌："但是你不在家，咱们何如办？"

怎样拒绝这种越位的包袱？郭俊还莫得找到处理步伐。

以下是郭俊的自述：

替父母"越界养老"

我叫郭俊，1996 年出身在朔方的一个小村子里。村子三面环山，朔方修有出去的通衢，那是县城的标的。

小时代，我和家东说念主很少到县里去，一是因为交通未便，一是怕费钱。那时代，村里莫得纵贯县城的公交，村民到县里，得先骑 40 分钟电动车到公交站，再坐 40 分钟公交。

印象中，去县城简直皆是为了看病：偶然是为了母亲，她躯壳不好，频繁要到病院取药；偶然是为了外公，他患有严重的皮肤病，得去病院取擦洗的药物。小时代我还不知说念养老是什么，只知说念随着母亲，就能在县城吃一顿好意思味的，或者买些小玩物。

（图 /pexels）

信得过运转承担越界的养老压力是从我 18 岁运转的，那一年我考了驾驶证。某天和一又友在外边玩，母亲打电话来，要我接外公到病院取药。尔后几年，这件事就成了我时时生存的一部分。

我辍学很早，16 岁时就不上学了，不是因为学习不好，而是为了能够一直陪着父母。这听起来似乎很乖张，却是我内心的真实念念法。

14 岁时，对我很好的二姨患上了胃癌，因为发面前仍是是晚期，是以只可躺在床上熬日子。原来胖乎乎的东说念主，轻的似乎只剩下骨头。其后有一天，我和母亲沿路去拜访她，时代悉数东说念主皆出去了，只剩下我和二姨。她交代我，要好勤学习，护理好母亲。我忙不迭应下来，眼里皆是她深陷下去的面颊。

不久，二姨就当着我的面物化了。

我变得很是懦弱死一火，唯恐母亲也会患癌离世——母亲家中有患癌史，不少东说念主皆是患癌物化的。那时代我就念念，东说念主没了就什么皆莫得了，应该趁父母健在的时代，好好陪他们。

受这件事的影响，我对父母老是有问必答。比起出门打长工，我更念念待在家里追随他们。最运转我只需要帮父母干一些农活，或者替他们出门买菜，那是我最搪塞的时代。

（图 /pexels）

好像因为年龄小，村里很少有东说念主跟父母说 "哎，你家孩子不上学了，何如还不出去责任"，但最近几年，说这话的东说念主越来越多，母亲也越来越火暴，她频繁会问我，什么时代出去责任，有莫得念念干的责任。

事实上，我并不是一直在家不责任。每年四月和十月份傍边，我会分歧出门责任两个月，简直皆是在工地上作念建筑，每个月拿近 1 万元，一年约有 4 万元收入。这些钱充足我全年支出，包括车险、油费以及电话费，还有给外公、外婆和爷爷买礼品、支付医疗用度等。

母亲曾给过我一张卡，卡上有几万元。她跟我说，如果惊惶，不错用卡上的钱，但我一次也没灵验过。我心里一直以为，给爷爷或者外公、外婆费钱理所应当，如果花父母的钱，就真成啃老族了。

姐姐说了我许屡次，说我不应该替父母承担养老压力，如果一直这么下去，终末受苦的只好我。刚运转那几年我是不信的，但其后许多事皆阐扬，我照实在这种"越界养老"的状况里越陷越深了。

旧年十二月，爷爷二氧化碳中毒被送往病院救治，那时在病院陪护的主如若我和父亲。这种安排惹得母亲相配不快，她说，爷爷养育了四儿一女，养老应该公共沿路出力、出钱。我是孙辈，不应替父亲和叔叔伯伯尽孝。

我天然显著护理爷爷不皆是我的包袱，但那时家里没东说念主会开车，只但是我带爷爷去病院就诊。父亲在病院陪护了一周，其他长辈骤不及防去病院护理的事。父亲那时也年近 60 岁，我不忍心让他睡在病院地板上，便主动提议让我来护理爷爷。

病院的归拢科室里，和爷爷相同二氧化碳中毒的老年东说念主并不少。追随这些老东说念主到病院就诊的多是老东说念主的儿女，我是病院繁重一见的年青东说念主。同病房的一个大爷频繁说爷爷命好，入院不仅有男儿护理，还有孙子襄助。每次爷爷皆会笑着应下来，拉着我的手："如果莫得你，爷爷可何如办啊。"

但事实是，小时代爷爷对我并不亲近，每次和叔叔家的孩子发生矛盾，他老是二话没说先骂我。我知说念，爷爷派头转好不外是因为他垂垂老矣，需要有东说念主护理，而我是最理念念的护理东说念主选——在家中，我是最年青的劳能源，亦然距离本领最近的东说念主。爷爷的入院手续、报销手续等，皆是我办理的，致使有些钱亦然我垫付的。

家中长辈似乎习尚了将他们的养老压力分给我，并以一种看不见的压力，将就我为爷爷看病耗尽。我告诉他们，爷爷从病院回家后需要吸氧缓解后遗症，提议全家出钱为爷爷买一台制氧机，简直悉数东说念主皆千里默了。

过了一会，小叔说："如果你念念买，就我方出钱买吧。"

无形中，我成为了爷爷的"小男儿"。

"谁皆不要说念德诈骗我"

母亲天然反感我护理爷爷，却很复旧我替她供养外公外婆。

外公外婆皆仍是 80 多岁了，简直莫得出远门的能力，不会开车，不会坐公交，去了病院也不知说念怎样挂号缴费。每年我皆要带外公去病院就诊十几次，每次用度简直皆是我襄助支付的，少则几百元，多则上千，顶得上我两个月的支出。

外公看病的情理有许多，比如心慌、睡不着觉，以为"有风在躯壳里跑"，频繁说我方腹黑或肺部出血。这时外婆便会打电话，条款母亲带着他们去病院就诊，但简直每次皆搜检不出问题。

在病院里，我见过多半次母亲崩溃的场景。印象最深的一次，母亲哭着和外婆外公说："你们放过我吧，没病为什么要来病院呢？"

是啊，没病为什么要去病院呢？为什么只好姆妈和小姨要养老，舅舅就能充耳不闻？我曾问过母亲这些问题，她只说，外公外婆年龄大了，不可因为舅舅不管不顾，就由着外公外婆没东说念主照顾啊。

年龄大，似乎成为了家庭中的赦罪金牌，不管外婆外公作念了什么，母亲似乎总能找到温雅他们的情理。而我动作男儿，只可替母亲兜底。当舅舅这个理所应当的供养者隐身，我就到了台前，成了外公外婆的"假男儿"。

2020 年冬天，外公曾因为高烧颠仆在院子里，那时外婆并莫得向同住的舅舅求援，而是打电话给母亲，哭着要她带外公去病院。那天，母亲繁重硬气一趟，她条款舅舅一块儿到病院陪诊，并凄迷地胜仗说："给父母养老，是悉数子女应尽的义务。"

舅舅到病院已阁下傍晚，太阳下山前的幽微晴明透过玻璃照进病房，照亮了舅舅颇不耐性的样子。母亲和舅舅相对而坐，两东说念主繁重坐下来商讨外公外婆的养老问题。然而，只过了几分钟，舅舅就运转大倒苦水。他先责备外婆外公莫得出钱帮他买房，后是怨他们莫得处理好婆媳干系，使得家庭干系很是弥留。

（图 /《皆挺好》）

听到姆妈和舅舅的争执后，外婆坚握让舅舅回家："只消咱们能我方作念饭吃，就毫不会阻遏你们。"母亲问他们以后何如办，外公外婆又赌气了："如果皆不肯意带咱们去病院，那就让咱们自生自灭好了，归正也活够了。"

在"长辈无罪"的不雅念除外，寻死觅活亦然外公外婆的杀手锏。他们老是很擅长全心情诈骗母亲，为舅舅松捆。那天母亲的反抗并未激起浪花，我仍是"假男儿"的扮装，在病院里护理了外公外婆约半个月，也听母亲罗唆了半个月。

偶然代，我会齰舌姐姐，她长年在外责任，简直不需要面对这种越位的包袱，偶尔被母亲条款，也会坚韧拒绝。

有一次，母亲条款姐姐用个东说念主医保账户为外婆外公购买药品，被她一口推辞。她胜仗跟母亲说："供养外公外婆是你们这代东说念主的包袱，谁皆不要说念德诈骗我。"姐姐还会劝我，尽早罢手爱好父母，把他们的包袱还给他们。

（图 /《皆挺好》）

我尝试过，但莫得后果。那时外公刚出院，我和一又友正在外边吃饭，再次接到了母亲的电话，她说外公以为腹黑不逍遥，要去病院。

因为之前有过屡次无效问诊资格，我跟母亲说，外公是多情怀疾病，不是躯壳有病，齐备莫得必要挂号就诊。她屡次催促，我坚握不应，终末母亲说出了和外婆相同的话："你不追思带外公就诊，就当我和他们皆死了吧。"

"你为他们养老，是应该的"

在我身边，跟我相同被动承担越位养老包袱的年青东说念主不少。

表姐自幼丧母，由爷爷奶奶带大，当今她承担了两位老东说念主的电费、通讯费，还给他们买了电视、雪柜，每逢节沐日还要给他们团结洗一稔。与我同岁的一个女性一又友，从小父母仳离，于今与爷爷奶奶同住，承担了两位老东说念主的时时支出，还要逐日为老东说念主作念饭洗衣。其间奶奶屡次生病入院，用度亦然这位女生支付的。

咱们擅自聊天时，谈判过为什么父母不肯尽供养义务，反而要说念德诈骗子女。一又友告诉我，她的父亲曾说，你爷爷奶奶带大了你，为他们尽孝是应该的。

（图 /《乔家的儿女》）

但是，爷爷奶奶为什么会养她呢？难说念不是因为她的父母没尽到抚养包袱吗？如果谁养大我，我就要为谁养老，那是不是不错说，她的父母彰着莫得尽到作念子女的包袱？是不是也不错清醒为，她对父母其实莫得供养义务？谜底彰着是含糊的，因为她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是，"我生了你，你就要为我养老。"

咱们被动承担了两代东说念主的养老压力，面对的窘境也更为复杂，不仅不可出门打工，还要站在父母的对立面，珍爱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的权柄。这位一又友条款她的父亲支付爷爷奶奶的养老用度，但她的父亲不悦地说："你欢娱管就管，不肯意管也别将就我。"

旧年 10 月 1 日，一又友成婚了，对象是她家隔邻的又名同岁男生。成婚不久，她就告诉我，男方运转责备她"没事总往梓乡跑"。但是不跑何如办呢？她奶奶年龄越来越大，连楼皆下不去，爷爷也耳聋了。

每一个不肯意供养老东说念主的父母皆相配明晰，怎样用各式步伐让子女分管他们的养老重负，让子女"心甘宁愿"地成为孝子慈孙。

在村里，我亦然别东说念主眼中的孝敬孩子，同期亦然蒙昧无知的后生。不少东说念主跟母亲说，你们家俊俊能受罪，即是不爱责任，找媳妇难啊。母亲不爱听这些话，她频繁托东说念主在四邻八乡探听适婚女性，但从来莫得得胜过。不少东说念主一听我莫得证据责任且长久在家务农，随即示意"不对适"。

我曾念念过出门打工，但是每次我又禁不住念念，如果离开家，谁该带爷爷和外公外婆就诊呢？母亲是不是又要在病院昆玉无措？

我只可听凭生存这么走下去，然后冉冉失去我方的东说念主生。

但在这十年里，我逐步发现，爷爷这代东说念主的养老问题，并不是单靠咱们这一代就能处理的。当今我的家乡每天只好两趟纵贯县城的公交，老东说念主到县城里，需要提前走到公交站点，坐上最早那班车；如若起程晚了，许多搜检口头皆作念不了。

县城有 54 万常住东说念主口，只好两家病院，一家轮廓性病院、一家中病院，两家病院皆东说念主满为患。我频繁带外公就诊的病院位于县城东北一角，险阻有三层，一层是挂号、取药以及报销等基础部门，二层及以上均是问诊。入院楼在问诊楼对面，两者中间隔了一条狭小的马路。

对许多老东说念主来说，这条马路自己即是难以逾越的范畴，更毋庸说各式当代建树了，他们偶然致使找不到襄助的东说念主。

大城市像山地巨口，吸走了越来越多的后生劳能源，被留住来的多是如爷爷那般年老体弱的老东说念主，以及和我的父母相同阁下退休的"老二代"。我不念念成为被"吸走"的那类东说念主。

（图 /《乔家的儿女》）

在病院，我不啻一次帮就诊的老东说念主挂号、取搜检单，偶然还要将他们带到医师面前。替父母尽孝的十年里，我见证了病院发生的许多变化：东说念主们原来不错线下挂号，也不错线下遴选问诊医师，但其后挂号和缴费皆改成了线上，搜检的单据也需要扫描机器才能赢得。

被本领根除的东说念主越来越多。每次匡助那些老东说念主时，我皆在念念，异日有天我方确切决心出门打长工，轮到我的父母到病院就诊时，有莫得目生东说念主不错帮帮他们呢？

校对：碰见；运营：小野；排版：方糕云开体育